如果不是亡了国,也许人们永远不会看到花蕊夫人的另一面。谁能想到:一个貌美娇弱的后宫女子,在国破家亡之时,却表现出如此酣畅淋漓、通透彻底的真性情。那首堪称绝唱的《述亡国诗》,那句“十四万人齐解甲,宁无一个是男儿”的悲情呐喊,堪堪羞煞蜀国男儿郎,让后人赞叹不已。
花蕊夫人本姓费,是五代十国时,后蜀国后主孟昶的贵妃。名为花中之蕊,自是容貌不凡。不仅如此,她还是位才女,是位前比鱼玄机后比李清照的女诗人。善写宫词,著作颇丰,光《全唐诗》中就收录40多首。然而和那些能呼风唤雨的女强人相比,花蕊夫人并不惹人注目。她没有吕后蛇蝎般的狠毒心肠;也缺少武则天的心机和手段;更不具备杨贵妃狐媚惑主的万千风情。她更像是一个普通女人,一个从不掩饰自己悲喜、从不修饰自己情绪的真实女人。拥有富贵时,她会快乐、满足;失去安乐时,她会失意、落寞;国破家亡时,她会呐喊、愤怒。她是完全透明的,没有丝毫的矫情和造作。这在充满虚情与狡诈的皇宫中,显得尤为可贵。
性情,指的是一个人的禀性和气质,以及表现在性格和脾气上迥异。真性情,则是一个人内心情感的完全流露,无形中自带一种凛然正气。杜甫有诗“由来意气合,直取性情真”,也是对真性情的肯定和赞美。花蕊夫人的性情,少了女性的娇弱,添了男儿的豪爽,是一种率真而泼辣的美。那首著名的《述亡国诗》,便是花蕊夫人成为阶下囚时,在宋太祖赵匡胤的大殿之上,挥毫而就的,饱含着花蕊夫人对后蜀国的遗恨。
花蕊夫人的丈夫孟昶,作为一国之君,在治政上无疑是失败的。他的父亲经过6年的乱世打拼和苦心经营,才在巴蜀一地站稳脚跟,建立割据政权,有皇帝的命却没皇帝的福,在位仅一年便病死。孟昶秉承父业,成为后蜀国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国君。创业难守成也不易,能在乱世的夹缝中立稳脚跟,则尤为不易。孟昶“少不亲政事”,喜欢“打球走马”,又好“房中之术”(《新五代史》),兴趣根本不在治政上。先祖留下的基业很快便消耗殆尽,后蜀国也一步步走向灭亡的边缘。应该说,作为一个小国,后蜀灭亡是迟早的事,然而,大宋大兵压境,孟昶仅66天便“草表以降”(《新五代史》),也不能不说是个遗憾。
国灭之后,孟氏皇族包括庞大的后宫,全部被押解开封,成为大宋国的阶下囚。花蕊夫人也在其中。历史总有相似之处,这样逶迤前行的悲壮队伍,并不是第一次,倒退十年,南唐国后主李煜也曾感同身受过。花蕊夫人和李煜,一个是末代贵妃,一个是亡国之君,他们一样失去了昔日的荣华富贵,一样成为大宋的阶下囚徒。更为相似的,他们都喜欢用诗词来表达自己的悲喜人生,同样的才华横溢。
相同的生活环境,也让他们有着相似的词风。看看花蕊夫人的“嫩荷花里摇船去,一阵香风逐水来”,多么地悠闲惬意,还有“回头索取黄金弹,绕树藏身打雀儿”,神仙一样的皇宫生活让人陶醉,让人乐在其中。再看看李煜,“浪花有意千重雪,桃李无言一队春。一壶酒,一竿纶,世上如侬有几人。”落英缤纷的江南美景,如诗如梦的无忧生活,同样令人沉醉。皇宫的生活是富足美好的,“汗手遗香渍,痕眉染黛烟”(李煜)的卿卿我我、儿女情长,更适合春暖花开的静谧祥和,而不是秋风萧瑟的征伐杀戮。
而面对突变,花蕊夫人与李煜却表现出迥异的性情。亡国的阵痛,让曾贵为天子的李煜,变得消沉落寞、困顿无助。一个是堂堂七尺男儿,平添了女人般的矫情与寡柔。在叹息、悔恨之中,无奈地吟唱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”将情长化作愁肠,将甘怡化作苦酒。昔日的荣华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,道不尽绵绵心痛,说不尽缕缕伤愁。内心是不可追回的凄凉。